我出生于佛冈县水头镇的一个山村。从少年时代离开家乡,至今已有50多年了,真是“弹指一挥间”。

  不久前,谢永宽等几位曾在佛冈搞过地下工作的老同志,约我回家乡看看新建的烈士纪念碑,我很高兴,并应约同行了。

  我们都是20世纪30年代广东青年抗日先锋队(简称“抗先”)的成员。其中唐健、陈恩和温盛湘,还是当时“抗先”的领导者。我们一路回忆抗战初期的活动情况,都很怀念过去那种高昂的政治热情,赞赏同志们那种真诚、深厚的阶级友爱。

  水头革命烈士纪念碑,建在圩镇背后的一座小圆山上,山虽不高,但能看到全镇所属的各个村落。我们一行有10多人,慢步爬上小山顶,站在庄严肃穆的纪念碑前,虔诚地敬上了花圈并分散观看了碑文。

  此碑镌刻的烈士英名有不少。其中有些烈士我很熟悉,有些只知其名而未见其人,也有一些是完全不认识的,碑上有名字的英烈都已把自己最宝贵的生命献给了革命事业。在那么多的烈士英名中,跟我关系最为密切的、给我印象最深的且又最为难忘的是邹华衍(邹北珍)、廖鉴铭(廖犀铭)和廖诗标3位烈士,现分述一下当时他们3人给我的印象。

  邹华衍同志是水头王田村人。自小跟着靠打零工度日的母亲在广州生活,曾在广州勷勤大学师范附中读书。他是在“一二·九”学生运动发生前后参加共产党的。当时,他曾被反动警察逮捕坐牢。出狱后,组织派他回到家乡联系青年群众。在此期间,他结识了一批小学教师和中学生,组织“闹钟剧社”,演出进步剧目,宣传抗日救亡思想。与此同时,他还吸收廖鉴铭等几位同志参党,实行单线联系。广州沦陷后,他随同“抗先”队伍回到家乡。这时候,佛冈水头地区已有一批党员,并于1939年4月成立中共佛冈区委会。同年9月成立中共佛冈县委员会,邹华衍任县委书记。

  邹华衍同志是一个忘我工作,且又好学的人。他每天工作到深夜后还要躺在床上看书。他家里很穷,经常没有米下锅。尽管这样,可来往的人仍然乐于在他家吃粥或吃杂粮番薯芋头等。1939年1月,战时工作队在他家举办党员学习班。我和廖鉴铭等八九个人参加了学习,当时在他家里吃得很差,学习的同志也较难受。为解决这一问题,我便主动跑10多里路回家去带点米饼或番薯干等可吃的东西给同志们填肚子。

  他坐过牢,他曾对我说过坐牢期间的斗争情况。看起来,他为革命牺牲的决心早就定下了。

  1940年秋,我由组织调往韶关。此后,他也因为不宜再留在佛冈县境活动而转移到三水县去工作。1941年夏间,我在韶关见到邹华衍的母亲,才知道邹华衍已被关押在民权路的监狱里。我当即一方面想办法通知组织设法营救,另一方面又安慰他的母亲,并掏钱买了一包烧肉跟他母亲一起去探监送饭。

  在监狱里,我见邹华衍身体十分消瘦,面孔和嘴唇都很苍白,但精神还好。他挣扎着站到监狱里的木栓空隙处,提高嗓门对我说:“我不怕,我没事的。他们说我是共产党,笑话,我有大张国民党的党证哪会是共产党呢?……”他的话,我懂得,也相信他绝不会在敌人面前屈服和出卖组织的。

  自那次见面之后,我再也没听到他的下落消息了。大约过了两年,我才听说他在芙蓉山的监狱被国民党的特务机关秘密地杀害了。

  廖鉴铭同志是水头白麻园村人。他个子很高,不胖不瘦,走起路来刚健有力,可称得上英姿勃勃。他是当时“闹钟剧社”的社长,又是佛冈战时工作队的队长,早期曾任中共佛冈县委宣传委员。他在待人和处事等方面很有分寸,在工作上既能充分发扬民主,又能坚持原则,是我们学习的楷模。1938年冬,我跟他在同一个支部,他任支部书记,经常鼓励我在工作上要克服困难,大胆去干。

  一次,我跟他同台演出《死里求生》的话剧。我扮演一个游击队员,他扮演一个日军特务对我审问,剧情需要他用枪来对我进行威逼,可他出场时没带道具枪。后台的人见了急急忙忙地送来一支左轮枪作道具枪。他接枪后不放心,随手对着戏棚下无人之处扳动枪机检验是否有子弹,怎知一扣,枪机“砰”的一声打响了,幸亏没有伤到人。演出结束后,大家围绕刚才枪响的事故议论着,并埋怨廖鉴铭过于大意,但我觉得他很有安全意识。他为了验证是否有子弹在膛而向着无人之处扣动枪机,如不这样做,可就要出大事故了。

  1940年秋以后,我再没有见过廖鉴铭同志了,听说组织派他到沦陷区去执行任务时,被日本鬼子抓了。在严刑审问、灌水、拷打下,他被折磨得面目全非,放出后不久就牺牲了。

  廖诗标同志在校时,是我初中高班的同学。我俩在校曾同住一间小房子,也曾在同一支部过组织生活。他不苟言笑,执行党的任务严肃认真。1945年的夏秋之间,我带领一支武装队伍插进水头地区,露宿在他家附近的深山大岭。当我派人找到他时,他便热情地为我们备好饭菜,并指挥地下党同志送给我们饱餐一顿。夜幕降临,他还亲自上山见我,共同研讨部队的活动方案,设法帮助我们掩护一些伤病员。当时,我们的部队巡回于水头的新村、冚尾、潭洞,三八的诚迳等地活动,有时集中,有时分散,开展活动都跟廖诗标同志保持联系。当然,我跟廖诗标直接见面是不多的,但也不断地通过地下交通站来互通情报。当我带着部队将要离开水头地区的那天晚上,他和陈镜文、廖诗淦等几位同志前来送行。我们依依惜别,站在闸头岭上的密林深处热烈地拥抱,可真想不到那次的握别,竟成了我和廖诗标同志的最终永别。

  原来廖诗标同志在我带队离开水头之后,他的处境就开始不妙。一天,他到离家约50里外的半游击区去联系工作,途中遭遇反动军队的搜查而被捕,之后被押解到佛冈县府受审坐牢。1945年8月,日本帝国主义宣布投降,抗日战争结束,国共两党的重庆谈判达成协议,蒋介石政府答应释放各地的“政治犯”。佛冈县府也只好遵照上级精神释放正在坐牢的人,可狼心狗肺的家伙,在释放廖诗标等人之前,专门送来拌有水泥的稀饭让廖诗标吃,以致使他患上肠梗阻,离开监狱后不久就去世了。

  缅怀烈士,我的心情十分沉重。幸喜烈士们的鲜血并没有白流,人民终于翻身做了主人。

  “天翻地覆慨而慷”。烈士们的无私无畏,为国捐躯,永远都是后人学习的榜样,永远值得后人讴歌与颂扬!

  今天全国人民正在党的领导下,努力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国家。我们定能克服前进道路上的一切困难和险阻,走向更加光辉灿烂的明天!

  安息吧,革命烈士!

  (本文作者又名郑日恒,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先后任中共佛冈中学党支部书记、东纵江北支队独立第一大队中队指导员,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广东省分会党组书记、副主席)